元宇宙发展的治理方略

2021年是元宇宙元年，随着技术的不断革新，市场的加大投入，民众参与程度的加深，元宇宙作为网络时代的下一个重要节点，成为广泛关注的议题。2022年1月，工信部举行“支持中小企业发展工作情况新闻发布会”提出“培育一批进军元宇宙、区块链、人工智能等新兴领域的创新型中小企业”。2021年底《上海市电子信息产业发展“十四五”规划》提出“加强元宇宙底层核心技术基础能力的前瞻研发”，首次将“元宇宙”写入地方“十四五”规划。作为新生事物，元宇宙将带来更多的自由和无穷信息资源，但同时也伴随着对现有社会秩序的冲击，暴露出价值取向偏离、制度选择偏差、秩序稳态失调等问题。为规范、引领、推动元宇宙的健康可持续发展，应对元宇宙建章立制、创新治理。

元宇宙时代的序幕

元宇宙根植于人类对未来时代数字化、智能化的追求与幻想，可划分为两个发展阶段。一是理念萌芽阶段（1992年—2020年），主要形式是文学、影视、游戏。1992年美国作家尼尔·斯蒂芬森所著科幻小说《雪崩》最早提出元宇宙概念；2003年游戏《Second   Life》发布，创造了虚拟世界编辑功能和虚拟经济系统；2018年电影《头号玩家》生动描绘了虚拟游戏元宇宙的人类活动。二是实践探索阶段（2021年至今），资本投资创造了一系列元宇宙雏形产品。2021年3月Roblox公司以“元宇宙第一股”的旗号上市纳斯达克；2021年11月，英伟达推出Omniverse   Avatar，致力于辅助创作虚拟元宇宙人物形象；2021年12月21日，百度公司旗下首个国产元宇宙产品“希壤”正式开放定向内测。

“元宇宙”  （Metaverse）由M eta和Universe两部分组成，M   eta在希腊语和英语中，都具有“超越”“元”“在……之上”等多层意思。Metaverse的字面意思就是超出自然宇宙的宇宙。就其内涵而言，元宇宙是指依托新兴技术打造而成，与自然世界紧密联动，赋予人类自由创造可能性的数字拟真虚拟空间。元宇宙具有三大性质：一是技术叠加性，元宇宙是一系列技术的有机结合，其中就包括VR（Virtual Reality，虚拟现实）技术、AR  （Augmented   Reality，增强现实）技术、区块链技术、数字孪生技术等等；二是具身沉浸性，低延迟和拟真感让用户拥有身临其境的感官体验；三是虚实相融性，虚拟空间与真实世界的身份系统、经济系统、社交系统相互配合、相互促进，形成虚实结合、虚实共进的新型社会样态。

元宇宙的优势价值

元宇宙在现实物理世界之外开辟元宇宙虚拟空间，为人类活动提供了更多的可能，集中展现为三大优势。

第一，元宇宙的产业应用优势。部分产业已经开始通过元宇宙赋能行业发展，取得一定成效，教育元宇宙方面，美国成立全球第一所虚拟现实高中——美国高中（American   H igh   School），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在沙盘游戏《我的世界》重建校园并举办线上毕业典礼，美国莫尔豪斯学院（M orehouse   College）建立沉浸式虚拟实验室等。新闻传媒元宇宙方面，美联社以NFT的形式拍卖一套收藏品（Unique Moments Collection），汇集了该社在过去100年间所记录的53个珍贵历史瞬间。文旅元宇宙方面，支付宝结合敦煌等IP在蚂蚁链粉丝粒小程序上限量发售了“敦煌飞天”“敦煌九色鹿”两款付款码皮肤。

第二，元宇宙的平权社会优势。真人用户通过虚拟分身在元宇宙内进行交流，用户可以选择构建何种形象的虚拟分身，其他用户无法直接透过虚拟用户“马甲”得知真人的身份，“前台匿名，后台实名”的方式阻隔了歧视的目光。2021年2月10日第六届GAIR全球人工智能与机器人大会上元宇宙企业紫为云CEO顾友良提出元宇宙的核心内涵是“互”，即“互、互相、互联网、互联互通、互交超链接、互动虚实融合、互生互补生态圈、互惠互利市场循环、互敬互爱人类共同体”。互惠利他的元宇宙心理进一步构建更加紧密的人类命运共同体。

第三，元宇宙的循环激励优势。个体在元宇宙环境中虚实互补、虚实共进、虚实相生的良性互动，促成人的发展和社会的发展在虚拟和现实中的和谐。虚拟形象在虚拟世界中的生活创造了“第二生命”满足了人的存在性要求，虚拟社交活动进一步拉近了人与人之间的社交距离，弥补当代社会的感情缺失淡漠满足了社会性要求。通过元宇宙中可视化、具象化的未来图景、成就目标，通过虚拟感受的体验积极反馈给用户本身，鼓舞个体在现实社会中的奋斗。现实世界中人的生产效能、社会生产力的提升又反馈到元宇宙系统的不断发展，形成双向良性循环激励机制。

元宇宙的现实困境与潜在风险

虽然元宇宙有其突出优势，但毕竟处于发展早期阶段，存在一些当下的瓶颈和未来的隐忧。

第一，脱实向虚风险。元宇宙是网络虚拟化进程的终点，虚拟与现实正在竞争人类的时间和注意力，未来社会发展出现两条不同的道路：一是彻底拥抱虚无，人类活动脱实向虚，全面依赖数字空间；二是以虚拟服务现实，强调虚拟和现实的耦合增强关系。360公司创始人周鸿祎坦言，“当人类都摆脱现实，沉浸于虚拟世界追求即时快感，现实世界将无从发展。”道路的选择取决于治理的引导，前者将僵化于既有文明的高度，而后者将进一步丰富人类探索自然的手段。元宇宙不应成为“梦宇宙”，应警惕脱实向虚的风险。以数字藏品市场为例，截止到2021年Q 3  （第三季度），全球数字藏品行业交易总额超过了106.7亿美元，但实际上布局企业基本依托的都是自身联盟链，不具备互相交易的功能和基础的价值标尺，所发售数字藏品实际上只是营销手段，没有实际经济价值。

第二，脱离监管风险。当前元宇宙企业打着“去中心化”的旗号，处于无序开发、野蛮生长阶段。去中心化自治组织（DAO）试图代替政府职能，以内部智能合约的方式取代法律。但元宇宙自治在人数众多的情况下，缔约过程中会出现讨价还价的钳制现象，或因为缔约一方的地位明显高于另一方而出现的自治背离。

此外，去中心化自治还存在滞后性，即使发现了安全漏洞，也无法及时纠正。2016年6月，黑客基于安全漏洞攻击了德国初创公司Slock.it的DAO获得了360万个ETH，资金损失达5000万美元。而且大部分参与者仅对价格变动感兴趣，而对所赋予的投票权不感兴趣，实际上的规则制定权依然属于少部人，导致元宇宙的自治规则偏离契约自由理念，沦为特定阶层操纵游戏的工具。

第三，脱控受诱风险。真实感和沉浸感为核心技术打造的元宇宙形成了庞大的“信息茧房”，虽然技术手段增强人类在元宇宙内的感知能力，但任何一种增强都意味着某种挑选、突出和彰显，同时意味着遮蔽和遗漏，蕴藏着不可预知的风险。技术辅助手段不能越俎代庖于用户本身的判断和决策。如果用户收悉的信息是经过平台筛选之后的片面信息，用户就不可能做出真正属于自己的理智判断，失去对自己行为的控制。看似用户的自主行为就在无形之中被平台企业所诱导和操弄，失去真正的意思自治能力。用户极易沉溺在平台推荐给定的内容中忽视了应追寻的现实价值。个人选择不再是基于个人兴趣、价值偏好的理性抉择，反而受限于数字技术、人工智能有限选项的受迫之选。

元宇宙治理的应循之道

卡多佐大法官曾言：“新一代人带来的新问题，需要新规则来解决。这些规则可用旧规则做蓝本，但必须要适应未来的需求，必须要适应未来的正义。”元宇宙时代的治理模式脱胎于旧有现实社会治理的经验，但基于元宇宙特性又有所不同。现实世界的人们不仅要为元宇宙的科学技术基础添砖加瓦，还需要以前瞻性、体系性视角构建合理的制度框架，确保新兴技术能够在有利于人类社会的前提下有序发展。

第一，发展方向的目的引领。元宇宙应定位为人机接口的体系集合，引导资本和技术关注真实和虚拟的对接，在元宇宙的内容开发、场景构建、主要功能实现等领域进行前置性的治理参与和政策引导，利用虚拟空间支持现实世界的教育、科研、工业、商业等领域。从国家引导的角度，我国应以人类文明发展的高度，杜绝将人类文明的未来寄托于虚拟数字世界的理念，致力于现实世界的探索；对企业而言，也应抑制逐利的本质，通过文明责任、制度构建、法律保障使得元宇宙摆脱虚拟化陷阱，凸显元宇宙与现实社会的嵌套耦合关系，使元宇宙成为人类文明跃升的奇点而不是通向演化之墙的歧点。

第二，技术平台的有效监管。去中心化（分权）治理与中心化（集权）监管是相辅相成的：既需要区块链技术等去中心化底层技术实现元宇宙的构建，也一定需要有中心化治理监管机制提供方向指引和全局统筹，扮演元宇宙秩序的维护者和权威者。政府应通过建立自治规则的备案审查制度，介入元宇宙的社会治理，防止元宇宙开发者的不当逐利行为以及元宇宙中损害经济秩序和安全秩序的行为；当元宇宙中的社会资源?法得到有效配置，适时纠正，使得元宇宙秩序回到正常运行和均衡发展的轨道之上；形成快而准的治理问责链条，加快推进本体责任的司法监管，将虚拟的不当行为落实于个人实体责任和信用机制。

第三，元宇宙时代的公民理性。个体在技术手段支持下扩展感官边界、打破行为物理局限，为数字社会的强公民要求的培育提供了条件。权力结构扁平化、弥散化，个体自身的存在状态对元宇宙社会的建构产生决定性影响。应防止“元宇宙弃民”现象，提供各种有利条件将尽可能多的公民纳入元宇宙系统中，可以通过低价或免费发放元宇宙接入设备的方式，将元宇宙设施视为基础公共设施建设的一部分。利用脑机接口等技术简化元宇宙操作，让每个人能进入元宇宙空间中感受元宇宙社会的便利。鼓励用户积极参与虚拟劳动，避免沉溺于虚拟世界中躺平。元宇宙社会呈现粒子化的分散，利益更加多元，利益诉求冲突不可避免，需要引导个体以公共理性和公众责任心解决社群矛盾，追求公共利益和个体利益的最大统一。

来源：上海法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