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 |中国移动通信联合会元宇宙产业委员会副主任委员马方业

马方业

经济日报（集团）高级编辑、《证券日报》资深副总编，兼任中国通信工业协会区块链专业委员会副主任委员、中国移动通信联合会元宇宙产业委员会副主任委员，著有《与未来“链”爱：走进区块链王国》等。

“神奇”的账本

《英大金融》：数字人民币为什么会在这个时代诞生，应当如何理解相应的大背景与大环境？

马方业：我们正处在“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中，数字化社会、数字经济、数字货币等的到来，已是大势所趋，并且是未来的一块块拼图。数字化就像一把时代快犁，它要犁遍所有的元素和资料，它要把一切都“犁开”并且“切碎”，之后再重组与解构。

当然，数字化解构的将是工业文明下的传统世界，解构的过程自然会伴随巨量数据的产生。2012年大数据开始流行，DT时代到来，如果说互联网是“+”，那么大数据就是“×”。在这里，数据已经由传统的“资产”演变为新时代下的重要生产要素或“生产资料”。自此，数据不再是简单的静态价值的存在，而是变成一种开始与其他物体通过参与生产获得更多和更高价值的存在了。

同时，数据作为生产资料，如果从海量的泛数据走到大数据，再走到精准数据，就极有可能将人类带向更高级别的信息社会，人类文明也就极有可能由工业文明转向高一级的数字文明。

为此，我们迫切需要契合数字经济的一套新规则、新逻辑和新力量的出现，让这些数据实现更安全、更可靠的流动和交换，让一切创造社会财富的源泉充分涌流，以造福于人民。

总之，万物互联、万链互链，需要一个万物账本，以追踪每个节点安全可靠有序运行，并把我们“链”向美好的未来。

《英大金融》：您提到“账本”，难免让人联想到近年大热的区块链技术。您如何看待这种技术及其作用呢？

马方业：账本确实非常重要，我们有必要追溯一下经济贸易活动中必须涉及的记账活动。

大约在公元前4000年，苏美尔人就把楔形文字刻在泥板上记账。文艺复兴时期，美第奇家族正是通过严格的复式簿记成就了自己欧洲最富有家族的美誉。

1494年意大利数学家卢卡·帕乔利发表了《算术、几何、比及比例概要》一书，比较全面地介绍了复式记账。复式记账法有多种，通用的是借贷记账法，以“借”“贷”为记账符号，规则是“有借必有贷，借贷必相等”。复式记账的问世，实现了人类历史上记账技术的首次质的飞跃。自此从“量”上把握资本规模变成可能，基于这一记账技术方式的股份公司得以诞生，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开始萌芽，并为此后资本主义的诞生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1930年，经济学家凯恩斯出版了《货币论》，在书中他提出了一个重要观点，即货币的本质职能是一种记账货币。

虽然复式记账好处多多，但它终归属于中央式记账。安然事件的发生，无疑是一个巨大打击。当前区块链这种新的分布式记账技术的横空出世，恰逢其时。它的到来带给人类的很可能是又一次革命性的变革。如果说货币的本质是一种记账技术的话，那么我们可以说区块链这种新的记账技术天生就带有强烈的货币或金融属性。

数字货币是未来

《英大金融》：在这样的经济形态下，区块链等技术将如何应用于金融领域呢？

马方业：区块链取代了此前大家常用的中介，通过点对点的形式轻松地完成了信息传输和价值交换。而且区块链作为公共总账本，任何人都可以核查，但是任何一个单一节点都不能控制它，大家按规则和共识共同维护这个总账本。

我们常常说“人在做，天在看”，一旦我们采用区块链技术，将会是“人在做，区块链在记”。所以人一定要做好人，企业要做好企业。若扩展到社群和城市，打造出的也一定是好社区、好城市直至和谐社会。

因此，区块链被称为“制造信任的机器”，并且是一种新的信任机制，一种史无前例的、划时代的信任机制。据此有人把区块链制造的信任叫做“共信”（contrust，common trust）。毕竟有了信任，才有了人与人之间的协作；而人类社会的历史，就是一部人与人相互因“信”协作的共同发展史。区块链无需信任交易对手方，也无需信任任何第三方，这是区块链作为价值互联网的最重要的“价值”所在。此外，基于共识的智能合约，又使得区块链可以以更大的“编程”力量，支持更广泛的金融应用。

由于区块链具有金融属性和金融基因，而金融业需要重塑和迭代自身的“金融科技”，同时金融行业又是一个比较容易数字化的行业，具有强信用和高成本的特征，数字化和去信用、降成本恰是区块链的生存土壤和用武之地。

只有数字金融活了，数字经济的“任督二脉”才能更好地被打通，而数字金融平稳运行了，数字经济才能行稳致远。

《英大金融》：人们对于区块链的信任是如何建立的呢？

马方业：数字经济时代的商业组织具备几个特征：一是组织的碎片化。它不同于以往股份制公司的股东大会、董事会、监事会的“三会”制度。例如“DAO”就是基于区块链技术的数字经济组织碎片化的代表。“DAO”这样的“分布式自治组织”，能够通过一些公开公正的规则，在不受干预和管理的前提下自主运行。二是权力的去中心化。股份制公司遵循的是《公司法》《合同法》等法律法规，而基于区块链的数字经济组织更多强调的是共识，通过算力和代码实现治理。三是激励机制的碎片化。传统的普通公司通过工资、分红等形式激励员工，而基于区块链的数字经济组织更多地通过Token，也被称做“糖果”，靠的是“空投”。这些“糖果”的价值则是从0到1，从小到大，逐渐凸显其价值的。可以说，加密数字币的核心要义就在于用加密技术和经济激励机制耦合形成闭环，并通过技术的中立达成共识，最终让可信数据变成财富。

《英大金融》：区块链的应用具体到数字货币方面，会是什么样的呢？

马方业：在区块链基础上开发出的原生加密数字币，并不是“货币”。我个人一直倾向于把基于密码学技术、利用复杂算法所产生的网络数字币统称为加密数字币或数字资产。数字币主要包括主权数字货币、私人数字币和以比特币为代表的公有链原生出的加密数字币。

对于数字货币，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前副总裁朱民曾在参加“2019年创新经济论坛”时表示，数字货币是未来。如果不推出，就会面临两种压力：一种是来自市场的压力，比特币等加密币虽然不是主权货币，但实际上正在侵蚀主权货币的地盘；另一种压力是对于一些国家，特别是弱小国家，如果不发数字货币，其主权货币将会被边缘化。

在数字化经济、数字化社会和数字化全球的大环境下，人民币的数字化是必须要走的正确之路，也是对全球金融治理的重大推动。

具体到数字人民币，其系统总体架构的核心要素是“一币、两库、三中心”。“一币”是指由央行担保并签名发行的代表具体金额的加密数字串。“两库”是指央行DC/EP基础库和DC/EP商业银行库。“三中心”包括登记中心、认证中心和大数据分析中心。

我国的数字人民币并没有使用区块链技术，只是借鉴了区块链的有关技术，比如可追溯性、不可篡改性等。作为法定货币，数字人民币的主要特征之一为中心化的管理模式，但在设计上是完全可以满足可控匿名支付需求的。

因场景而“活”

《英大金融》：在世界范围内，数字货币正在成为新的焦点，欧美很多国家正积极推动主权数字货币，Meta曾一度推出天秤币（Libra），是否都在一定程度上与数字人民币构成竞争关系？

马方业：像前面说到的，数字经济已经成为世界经济的重要驱动力，也是经济的新增长点，随着互联网和信息科技蓬勃发展，金融基础设施必然要与时俱进，所以数字货币在未来全球数字经济竞争当中是处于核心地位的。

传统的货币体系是支付和金融服务绑定在一起，在数字经济当中二者却是分开的，这将给监管带来新的挑战。但无论如何，数字货币是因为数字经济的发展自然而然进化、诞生和成长起来的，同时数字经济会因为区块链技术以及数字货币的逐渐成熟而进步、发展，它们之间相互耦合、嵌入，会慢慢显现出主导未来整个经济社会演变的特征。这些都为数字货币的发展奠定了重要基础。

众多经济体都在积极考虑发行自己的数字货币。以美国为例，其政府很长一段时间都对数字货币持排斥态度，直到2020年5月，数字美元项目发布了第一份白皮书，要创建美国央行数字货币（CBDC），以帮助维持美元的世界储备货币地位。

扎克伯格则在美国众议院对Libra稳定币听证会上表示，Libra将会为全球尚未使用过银行服务的17亿人提供金融服务，“如果Libra不做这件事，中国央行数字货币将会做”。美国总统拜登今年3月签署了一项名为“确保负责任地开发数字资产”的行政命令，呼吁财政部等政府机构评估数字资产的好处和风险以及探索开发美国央行数字货币。

对比来看，我们的数字人民币，可以说是“起了个大早，也赶了个早集”，从2014年起央行就启动研究，进而推广试验，目前已取得了不俗的成果。今年4月初，数字人民币第三批试点城市名单公布。天津市、重庆市、广州市等6个城市作为试点地区入围，北京市和河北省张家口市在2022年北京冬奥会、冬残奥会场景试点结束后转为试点地区。此次扩容后，数字人民币试点地区增加至23个。重要的是，目前我国的数字人民币已在批发零售、餐饮文旅、政务缴费等领域形成一批涵盖线上线下、可复制可推广的应用模式。据此前央行公布的数据，截至2021年12月31日，数字人民币试点场景已超过808.51万个，累计开立个人钱包2.61亿个，交易金额875.65亿元。今年5月6日，在中国人民银行深圳市中心支行与深圳市地方金融监督管理局的指导见证下，预付资金数字人民币智能合约创新应用——“数字人民币预付无忧”在深圳市福田区成功落地。从今年北京冬奥会、冬残奥会场景等重大试点项目圆满成功，到数字人民币智能合约应用加快推进，中国的数字人民币已开始加速融入我们的经济社会与百姓的日常生活之中。

《英大金融》：从国内来看，微信、支付宝等移动支付业务已经占据了大部分市场份额，促使民众迁移习惯、转而使用数字人民币，会经历怎样的过程呢？

马方业：数字经济的发展会将金融的业态推向场景服务模式，数字人民币的推广也会围绕一个又一个的应用展开。我常说一句话，即“区块链是因‘聪’（中本聪）而生，接下来的数字经济一定是因场景而活”。使用数字人民币会成为一种趋势，当然会首先由年轻群体带动。像“95后”“00后”这样的年轻群体，可能天生对数字人民币、数字加密币就比较友好。是否还使用App这样中心化的设置并不必然，具体形式未来都可能有惊喜的改变，但商业银行等机构会积极主动地不断开拓新的场景，把数字人民币应用到我们的生产生活当中，例如教育、医疗、生活缴费、吃穿住行、跨境支付等各个领域，因此其发展空间巨大，大家的习惯也会被迁移过来。从长期看，这样做非常值得。

（作者分别系本刊记者、访谈主笔）